吴带当风

去了一趟塔克西拉，被它摄了半条魂，回来之后，开始阅读有关它的资料，恍然觉得，这个世界，依稀万年之前就开始了彼此的联系和纠缠。千年前，这纠缠就更明显了。譬如，“曹衣出水”这词，往往和“吴带当风” 连着一块出现，是中国绘画中耳熟能详的名词。若干年前，第一次邂逅这词，觉得它美得飘逸，念起来又有诗意，便追溯出处。

首先查到郭若虚，北宋神宗时候人(约公元1071年)，著文《图画见闻志》，文字流传到今天，依然常被引用，可见是经典之作。他在书中说：“曹之笔，其体稠叠，而衣服紧窄。”大意是曹仲达(北齐人550-577)画的衣服摺纹多，似薄纱一般紧贴身体，有刚从水中出来的状态。还说他佛像画得极好，风格有“曹家样”之称。唐人论画，他与张僧繇的“张家样”，周昉的“周家样”以及吴道子的“吴家样”，对佛教的雕塑和绘画都有重大的影响。

他既然被唐人谈论，便往唐代的资料继续寻找。读到，僧人彦宗《后画录》：“师依周研，竹树山水，外国佛像，无竞于时。”意思大约是画外国佛像，没有人能比得上曹仲达。彦宗，是替玄奘的弟子惠立校对《大唐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成书的僧人，他也曾经在玄奘翻译场工作，多篇文章被选入《全唐文》。唐代艺术评论家张彦远，在他的《历代名画记》：“曹师于袁，冰寒于水，外国佛像，亡竞于时。”说曹仲达的老师是南朝的画家袁昂，可是他青出于蓝，佛像画得比老师好。曹仲达，因为他来自曹国，所以用曹姓，曹国在西域。根据推断，曹国应该是现在的乌兹别克。

乌兹别克位于阿富汗的北部，住着突厥人的后裔，也是当年丝路涵盖的地区，它和犍陀罗的艺术文化串联在一起，绝非意外。犍陀罗是公元前四世纪，亚历山大东征时候留下的希腊和罗马遗风，后来和佛教交汇，并发了佛教艺术，形成了新的艺术体系。可是，曹仲达却是汉传师承，犍陀罗艺术融入他画中的奥妙，因为质料不足，着实耐人寻味。

因而“曹衣出水”引出的 好奇心，便开始探索“吴带当风”这词后的含义。吴是吴道子(约680-759)，盛唐时候人，唐玄宗请他入宫，当内教博士，御用画师，并明白告诉他，没有命令不许作画。宋代苏东坡称赞他的画，是：“古今第一人。”可惜的是，他传世画作的真迹几乎零，日本好似有一两幅。留下来形容他画作的文字却不少，如“气势磅薄”，“天衣飞扬，满壁风动。”郭若虚说：“吴之笔，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 藏在徐悲鸿博物馆的《八十七神仙图》，徐悲鸿生前咬定是吴道子的作品，并钤印“悲鸿生命”。可见吴道子的无量魅力。钻研吴道子废寝忘食的，还有一北宋人武宗元，画了神似《八十七神仙图》的《朝元仙仗图》。另一幅今人仿制的巨幅此图，是在大理石上的描金浮雕，曾经高悬新加坡的旧文华酒店，独领风骚几十年。

以吴道子的笔法和衣带的飘逸追溯渊源，见到敦煌莫高窟285号窟，西魏(535-557)绘制，时间在吴道子之前。壁画上的人物衣带，裙裾都有飘举的感觉， 却没有形容中吴道子的气势，笔法和吴道子也不相同。如果，和犍陀罗艺术比较，犍陀罗写实，吴道子灵动。有个吴道子的故事，都含唐代侠气。裴将军的母亲去世，请吴道子在佛寺里绘画。吴道子说，很久没有画了，不如你舞一回剑，说不定可钩出灵感。于是裴昱毫不犹豫地持剑而舞，舞得兴起，把剑往上扔了数十丈，剑如龙吟，电光石火一般奔回剑鞘。于是吴道子心窍顿开，几幅画一挥而成。

从这则故事看来，传入犍陀罗色彩的佛教文化，在吴道子的时候已经浑然在笔法和剑气中化入另外一个新的个体。

(摘编自新加坡《联合早报》 文：袁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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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