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丹-一身厨房气味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夏尔丹(1699—1779),穷人看了你的画太饿,富人看了你的画太胀。其实富人胀不胀我不清楚,穷人饿我有体会。看夏尔丹的画,就好像他是一位时刻准备炫耀其烹饪技艺的大师傅。

《死去的野鸡和狩猎包》,画家用浓重的笔墨描画了墙上挂着的死去的野鸡,一抹明亮的色调突出了野鸡翎的华美,如同一首诗歌中的“诗眼”一样醒目,台子上平放着的皮质的狩猎包,反射着幽幽的光泽,记录下了主人狩猎的嗜好。

《鳐鱼》一画中被剥掉了皮的鳐鱼、牡蛎—乃至都招引来了一只馋嘴的小猫,还有那瓶肯定是佐餐的红葡萄酒,说不定还是路易时代酿造的呢,我几乎都能闻见葡萄酒的酸甜味了。

《买物归来的女佣》中,那从女佣手中的兜子口上露出来的羊腿骨,还有她刚刚放到灶台上的大面包,哇,我绝对嗅到那种刚出炉的有着一层金黄色焦脆外皮的面包诱人的香味了。

记得中央电视台曾经有一个颇受欢迎的节目教你如何做菜,片头片尾有一首“我爱厨房”的歌,妻子爱看一勺一铲的做菜过程,我爱哼叽“我爱厨房”,只不过绝对不是哼给自己听的,我只会干些热冷饭、蛋炒饭之类不需要任何技巧的活儿,再就是洗菜、剥葱、切蒜之类的杂役活了。我估计夏尔丹也只不过是我的异邦大师兄罢了,他用笔画画,我用笔写文章,说不定他洗菜、剥葱一类的活计还不如我干得利索呢。惭愧的是,他把鱼画出了腥味,而我却一不小心就把新鲜萝卜形容成蔫萝卜干了—这又是一个不伦不类蹩脚的形容。我这人比较愚顽,经常是知错不改。夏尔丹则是通过对日常生活这一主题的倾注,将静物画从较低的地位提升到较高层次,一下子就将静物改成了静的生命。在他之前,法国人是没有这种享受和荣誉的。

有评论家称夏尔丹画作的质朴,接近被誉为“欧洲良心”的伏尔泰的启蒙主义思想。这位300多年前法国哲人的名言,至今还在我们的生活中回荡着:“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话,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除了静物画,夏尔丹还画过许多风俗画,主妇、女佣等平凡人物的生活形象,都是他着力刻画的,形象的纯朴,表现力的宁静感,与他的静物画堪称异曲同工。无怪乎法国哲学家狄德罗在欣赏夏尔丹的画时说,读别人的画,我们需要一双训练过的眼睛,看夏尔丹的画,只需要保持自然给我的眼睛,好好使用它就够了。因为夏尔丹的画和狄德罗的著作一样,表现了第三等级的贫民观念。

有人劝夏尔丹申请加入皇家艺术学院。夏尔丹与皇家艺术学院院士拉日利埃约定见面谈谈这件事,他将自己的几幅画挂在了约定见面的房间里。拉日利埃对夏尔丹说:“你收藏的绘画非常出色。这一定是佛兰德斯哪位著名画家的作品吧……让我们看一下您的作品。”夏尔丹回答:“阁下看到的便是我的绘画。”

夏尔丹的一生几乎都是在塞纳大街、福尔大街和公主大街这三条街上度过的,除了有一次去枫丹白露旅游之外—或许他还会对多年以后巴比松画家们倾情描摹过的某片树林产生过异样的感觉呢。夏尔丹仅去过一次巴黎卢浮宫,可他的画,却有很大一部分都保存在了那儿。夏尔丹不堪油污的厨房和腥腻食物,以及在他之后的小兄弟米勒的牧羊女、拾穗人这些曾经在上流社会人士眼中属于肮脏、低贱,不入流的取材和人物形象,与亚森特?里戈极尽盛装的《路易十四》、安格尔柔媚的裸体《大宫女》等等,不一而足,但却同样镶在精美的画框内,互相注视着。这样想想,真是有趣。

夏尔丹,真是有趣,他头裹毛巾,一顶遮阳帽的前檐使其前额和半边脸处于阴影之中,正躲在一幅《自画像》的阴影后面—肯定的一身厨房气味—透过眼镜盯视着我,看我这个胡言乱语者还准备说些什么。